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蔚秦的禮物


昨天去看了《小森食光》(夏、秋篇)。老實說,有些片段,家常得令主婦靈魂一直出框,特別是為青菜剝絲,或是燙番茄去皮的時候……叩(額頭撞到前排椅背)。不過也有好幾個片段,充滿電影風味的家庭感,特別令人會心。
(以下劇透,快去看啦,看了電影再回來繼續往下看嘛)

像是伍斯特醬。

太妙了。我覺得大概每個人小時候,都有被媽媽騙到很大,才愕然發現:這不是真的、這不是真的。伍斯特醬不是我們家發明的嗎………?外面賣的那到底是甚麼東西……?

我想起大概國小二年級的時候,颱風天,我媽在家裡教我們家兩姐妹做蛋黃酥的片段。那還是絕對不會以「像外面賣的」為目標,對家庭手藝驕傲得不得了的年代。以致於我去外面吃到蛋黃酥時,都會覺得他們做壞了。真是美好的老時光。

看完電影回到家,就收到蔚秦的禮物。

小饅頭和豬肉乾。

(我實在很不喜歡小饅頭這個名詞,不過不這樣說,可能很難跟別人溝通那到底是甚麼。)

我幾乎是用暴力把肉乾在第一時間速速打開。焦香撲鼻啊!



這是真正烤過的香味耶。有非常熟悉的焦香味,肉,鮮肉在火上烤過的味道。我好像在講廢話。然而,上個禮拜才因為嘴饞,在賣肉乾的店裡買過豬肉乾。他們……都沒有這樣的香味。或者,可以說,味道一堆。其它的一切,把這單純的香味搞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。我眼前這個香氣,值得畫十個驚嘆號。

捏著肉乾的手指,感到一陣安慰。沒有油膩膩、黏滋滋的感覺。這安心感連接到咬下去嚐到的樸樸實實,卻在這個年代珍貴到可能已經找不到的,肉味。沒有惱人的怪甜味,沒有假得浮上表面、撥之不去的怪調味。

就是肉乾的感覺啊。


 有時候主婦在家裡炒絞肉末,炒得略乾,在鍋底形成「肉鍋巴」,很硬香、很濃重的肉味。我都很珍惜的鏟起來在廚房裡一個人偷偷吃掉。這肉乾就像好~~大好大,很奢侈一整塊的那個。而肉的濃郁感更重。噢,好幸福的感覺。

小饅頭也是。扎扎實實的口感,鬆鬆的化開來,甜味慢慢的湧上來,然後飄散飛揚……每一顆、每一顆,都不馬虎的一層一層「演奏」這幾個「樂章」,不會漏掉哪一段,也不會全擠在一起表現。你說,外面賣的那種咬下去脆脆卻空洞得不得了的那種東西嗎?那種東西也好拿出來在這裡相提並論?

我無法想像吃習慣蔚秦小饅頭與蔚秦豬肉乾的小朋友(小陳?),已經是高中生了以後,某天突然經過肉乾店或零食櫃,聞到外面賣的肉乾味,或是吃到那種很貧瘠的小饅頭口感,會不會也ㄟ的一聲大叫,然後和心想「你有事嗎」的店員對看好久……囁嚅著:肉乾不應該是那樣的……

一種好幸福的困惑喔。

我現在也是。

2015年4月21日 星期二

小卷


偶然買到溪和的冷凍小卷,還蠻喜歡的。冷凍的嘛,稍微不像生鮮海產那麼鮮嫩誘人,摸著滑滑的黏液就有立刻把它們煎得略焦帶赤的衝動(這是甚麼病……)但卻也因此不必負擔主婦的焦慮,硬要在當天之內塞進家人的嘴巴。

而且可以神速料理上菜。

假日,女兒睡得晚,吃完早餐後的中午時段說:嗯,不餓。一個小時後突然說:餓得要命。米剛洗好就問:好了沒?

凍著的小卷排進盤子裡,淋上醬油、灑上薑,火一開,鍋裡的水冒了煙,蓋子蓋上放著蒸,就可以輕鬆的走開去打打小孩啊、罵罵老公之類的。回頭,已經蒸好。

女兒其實很「好嘴道」,大抵這類醬油底的味道,她都喜歡。

於是媽媽就一天到晚故技重施的,想用這種懶人料理打發假日。某天,發現盤子裡的小卷幾乎沒人動。怎麼了?膩了?

父女一臉尷尬的囁嚅:好麻煩。那墨囊啊、腹內啊,因為冷凍過,沙沙的,不像生鮮小卷的內臟可以唏哩呼魯的嚼嚼落肚……(欸?大家都不會嗎?只有我會真的吞下去是嗎?很……很好吃啊)他們光是在那裏忙著剝內臟,都失了食興了。


啊啊,這樣行不通。

我想起了我大概國中一年級的時候,那時非常風光的叔叔,請家族們到那時的凱悅吃大餐的幾道菜,包括,小卷。

那一餐,好像是我第一次吃到魚翅。印象很深刻,是紅蘿蔔與雞湯底煨的,橙紅紅的。吃了以後的感想是:額,是這種感覺啊……噢……。轉頭,我興奮的塞了兩口生魚片,好像也是第一次吃,結果被當時覺得軟爛爛的口感,嚇得吐了出來。反正就是:賠錢貨,名貴的食材全都吃不懂。

結果那餐我最喜歡的,是正式上菜前,排在旋轉桌緣,用小碟子裝著的冷盤,炒小卷。(賠錢貨無誤)

小卷剝成一圈一圈的,炒在大量的蔥、蒜、辣椒之間。雖然冷了,但很鹹香,鮮味很跳。我那時心裡想,啊,這個的話,說不定我也會做。

零零星星在那之後的二十年裡,好像偶爾做過幾次。都是自己吃。沒甚麼特別的感想,頂多偶爾複習一下記憶中家族間熱絡往來的盛況……

盛況嗎……因為某些原因,其實,我再也沒見過叔叔。遑論圍成一桌吃飯。嬸嬸嘛,是個很妙的香港僑生。當年,我覺得家裡的人不見得多喜歡她、多想念她。在家裡提起她,多少是個有點禁忌的話題。但就在最近,很最近的最近,我突然一直想起她,她說不好的台語、她每年過年帶來昂貴的稀奇的菜、她喜歡的口味,她那時在家族間特立獨行的種種……突然覺得理解她,甚至有種投射的感覺……我突然……好想念好想念她,不知道她在哪裡。

那是……另一個長長的故事了……

女兒蠻喜歡「凱悅口味」的小卷的。無疑的,非常懶,非常好入口。

可能比因為懶而喜歡,更多一點點吧。四點鐘我接她下課,自己配小卷吃著遲來也一個太久的午餐。坐在對面寫功課的她,一直繞過來,把我的小卷偷走吃乾抹淨。


「明天便當帶小卷要嗎?」我問。女兒在椅子上小跳躍:「要!」做為一個媽媽,還有甚麼比這個更滿足的?微微悲傷的小卷,有機會轉為甜蜜的口味……

2015年4月15日 星期三

宮保雞丁被誤會了


太子太師、太子太傅、太子太保……當我戴著眼鏡、搔著後腦勺,在弄懂這些清朝的官職時,都不禁對自己啞然失笑了。我現在到底是在幹甚麼啊?

不是只是想知道宮保雞丁怎麼做的嗎?

雞丁我知道,雞肉切丁(吼,誰不知道啊?)那「宮保」呢?宮保到底是甚麼東西?

如果隨便翻一家川菜餐廳的菜單,會看到:宮保雞丁、宮保魷魚、宮保蝦仁、宮保高麗菜……看起來宮保好像是:乾辣椒的感覺。

啊啊啊啊啊啊啊啊,真的是這樣嗎?

稍微認真一點查,就會發現有很多人在網路上寫道:宮保雞丁,是因為清朝知名巡撫丁寶楨喜歡吃(或者……呃,別人以為他喜歡吃而獻上的),而丁寶楨當時是宮中的太子少保,所以簡稱宮保。宮保雞丁,簡單說,應該是:以丁寶楨命名的雞肉料理。

我一直覺得好煩喔,幹嘛不直接叫寶楨雞丁就好了。哦哦哦,不能直呼大人的名諱是吧,還把他吃了,大不敬、大不敬是吧?好的,以上刪除。

說到這裡,我在想丁寶楨會不會煩不勝煩的從墳墓裡面爬起來說:「不要取甚麼宮保魷魚、宮保蝦仁,我不吃蝦仁!」

然後我又納悶了,根據「太子少保」這四個字,為什麼在取那個簡稱的時候啊,不叫太保雞丁,不叫太少雞丁?哦哦哦,太保聽起來有混混的感覺,太少雞丁嘛……一看就是雞丁好像給很少的感覺?好的,以上刪除。

命名真的是很麻煩。

但是再隨便google一下就會發現,宮中的太子少保?沒有啊,丁寶楨一直在山東、四川當巡撫,跑來跑去,哪有在甚麼宮中?這下我突然對清朝官職很有興趣,才在那邊查這官名,到底是哪裡有bug

噢,以前「太子太師、太子太傅、太子太保」,真的是當東宮太子的老師,才給這樣的官銜。但是到了清朝後期的時候,它比較像是個附加的虛銜。不知道是不是像我們現在「附加管理職,薪水加六千」那種感覺。丁寶楨因為有功,所以加封這個虛的官銜,不知道有沒有加薪六千,不過,他應該真的沒有去教太子啦。

雞丁、雞丁,可不可以多研究一些關於雞丁的事情啊……

想要研究宮保雞丁到底怎麼做,是因為六年前,採訪時一直有個疑惑沒去解開。結果,一晃這麼多年,要是那時候有生個小孩,都上小學了。卻直到我閒閒在家,翻看傅培梅食譜,才從椅子上跳起來。

六年前採訪香港一位得到米其林一星的餐廳,主廚跟我說:「你們台灣很奇怪,宮保雞丁裡面是沒有加花生的……」一面用食指重重的按著桌面。

啊?沒加花生?可是大家都有加耶。好像不加的話,別人會不會覺得老闆偷工減料?

當時的採訪重點並不在宮保雞丁上,主廚川音又太重,我輕輕放掉這件小事了。採訪當時,他剛從四川來到香港沒多久。我真的大部分都聽不懂他在講甚麼,想要找人翻譯,抱歉,香港這邊的人也聽不太懂他在講甚麼。

去年開始躺在家裡廢,做女兒的便當變成我一天的重點。在舊書店抱了幾本傅培梅食譜回來亂翻。不料,一翻就翻到宮保雞丁這一頁。

沒有。培梅食譜裡,沒,有,加,花生米。

我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,想起這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小事。心想培梅阿姨是不是不喜歡吃花生,忘了加這個配料。沒有啊,翻到下一頁就是碎米雞丁,加了一~~大堆花生米。

我跟一些朋友講到這件小事,大家不是斜眼看我心想說:妳怎麼這麼閒?就是很快用「哦,好像很有趣」來打發我。

幸好國賓飯店川菜廳的主廚阿滿師沒有不理我。

去年秋天在川菜廳吃螃蟹(噢,好好吃),隨便亂點一道宮保雞丁。很開心的發現,嗯,阿滿師也是不加花生那一派的耶。

阿滿師說,加花生喔,那是小館子為了充量,所以加的,飯店或正式一點的大餐廳,不加的啦。好像驥園也是不加的。ㄟ,所以答案其實這麼簡單喔?

但是話鋒一轉,我們很熱烈的討論,為什麼現在宮保雞丁好像都不太照以前的方法在做了……

我說:培梅食譜裡,這道菜是連蔥都不加的耶。單是靠乾辣椒和花椒的香氣,頂多加薑補強。台灣會不會太多菜都不分青紅皂白的,蔥薑蒜、蔥薑蒜、蔥薑蒜加下去,管它要突顯的是甚麼味道?

阿滿師說:蔥也是……後來為了配色才加的啦。不過他說,撇開乾辣椒,宮保雞丁要呈現的,其實是:荔枝味。

娃,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荔枝味。後來一問各路師傅,好像大家都挺不陌生的啊。可是吃雞丁的,沒幾個人知道這是甚麼味兒。

阿滿師說,跟大家熟知的糖醋味比起來,糖醋味是甜多於酸一點點,荔枝味是酸多於甜一點點。

可是我吃一般的宮保雞丁,都沒甚麼酸味耶。

我只能衝著有教宮保雞丁這道菜,跑去上保師傅的烹飪課。保師傅兩手一攤說,現在哪有人重視甚麼荔枝味,為了有顏色,加番茄醬啊,加豆瓣醬啊,多的是。

然後活生生我就在廣播裡聽到,某便利商店賣的宮保雞丁,就是用上好的豆瓣醬拌炒,bla bla bla……。豆瓣醬啊……。我想想既不想加花生,又龜龜怪怪的不加蔥、不加豆瓣醬的我,好像才是怪胎,不太懂宮保雞丁怎麼做的吧……不知道德國總理梅克爾訪中,不先去北京先跑去四川學這道菜的時候,學到的是怎樣的味?好想知道。

「時常在這裡」的老闆毛,知道我發神經病的常常在做宮保雞丁這道菜,給了我一小罐花椒,並提醒我麻得要命,慎入、慎入。

我很好奇花椒表現在這道菜裡的風味是甚麼,所以爆了薑、花椒,連乾辣椒也沒加的,就這樣炒雞丁。當然,重視酸感的荔枝味綜和調味料是一定要的。(喂,在那邊挑剔別人這個不該加、那個忘了加,怎麼自己亂省乾辣椒這件事啊……)

意外的,花椒和薑的味道有夠搭,天作之合,我好喜歡。



西班牙朋友來家裡,也不太會吃辣,我做了沒有乾辣椒,只有花椒、薑片的炒雞丁,他簌簌簌的吃完,我好開心。從此之後,這道亂作雞丁像是我熟悉的一個朋友,我想到就做來吃吃。(翻白眼,朋友是用來吃吃的嗎……)

阿滿師其實還講了好多雞丁的細節,餐廳後場是怎麼排菜、怎麼分配工作的。我不愛用雞腿,我愛用雞胸。培梅阿姨說要上花刀……啊,講不完,太多了。

現在來看看培梅阿姨教大家怎麼做宮保雞丁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