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9月14日 星期一

【照書養豬】典子小姐的「邊邊」


典子小姐說不定是一位聽覺敏銳的人。

我非常喜歡她在《記憶的味道》裡,許多關於料理、食物,在聽覺上的描述筆法。

在台灣,她所寫的《日日是好日茶道帶來的十五種幸福》,有很多人知道。不過她的名字,森下典子,還不是那麼出名。《記憶的味道》,恐怕也沒有《茶道帶來的十五種幸福》這麼暢銷。然而,在這本書裡,她筆下的長崎峰蜜蛋糕、豬排醬、蛋包飯,好像更貼近我們的生活,更勾動每個人的回憶。

和色澤、氣味比起來,聲音,特別是描述在紙上的聲音,似乎並不那麼直接的令人流口水。然而典子小姐對聲音的那些描述,即使平凡得不得了,卻能教人看著看著,就好像聽到了那些熟悉的聲響,甚至在鼻子底下冒出了熟悉的美味。實在是很好吃的樣子。我們的回憶啊,像顆毛線球,被她的鉤針一拉,就咕兜咕兜的解開、滾開來了。

像是「『鏗鏗鏘鏘』的牛奶瓶撞擊聲」,她筆下一點到,好像我小學時代,點心時間的麵包味道,就自動飄來了。她提到「叩叩,砂鍋和木頭碰撞的聲音」,舌頭後面跟兩頰,也像是馬上喝到了熱熱稠稠、帶甜味的燉粥。

她說:撕著難得拿到的松茸,「啪擦啪擦」的聲音;熱了鍋子炒蛋包飯的「唰」聲,和倒入冷飯的「扣」聲。與其說是她好會形容、好有臨場感,其實,不如說是這些普通得理所當然的聲響與瞬間,只有她會珍視的一一撿起,慎重的寫,寫出她好開心、好甜的氣氛。能串起我們生活中共同回憶的,不就是平凡得不得了的這些嗎?

也不是只有聽覺敏銳。我就是喜歡她對於好普通、好不起眼、好枝微末節的小地方,那種充滿愛憐、充滿感情的珍重。用盡聽的、看的、摸的感受。

像是長崎蜂蜜蛋糕那種好吸引人的毛毛邊邊。「啊,也會有人覺得蛋糕毛邊很迷人嗎?真的嗎、真的嗎?」第一次看到她寫的時候,我心裡是這種感覺。

硬要說的話,令我躍躍欲試的,倒不是溫情的蛋包飯,或是咖哩,而就是書裡描述的各種「邊邊」。

魚皮的邊邊、鯛魚燒的邊邊,你知道,就是容易煎焦燒焦的小地方。大概第一次有人,認真的把它們當做一種「料理」,慎重的,為它寫一篇文章。啊,魚皮的邊邊和鯛魚燒的邊邊,在短短一本書二十一道料理裡面,就占了兩篇。

讀著讀著,手邊開始玩著的,就是這個夏天我做起來覺得最開心的,炸肉餡茄子。

和典子小姐在〈茄子的微妙之處〉那一篇當中講的一樣,我小時候也最討厭茄子了。

父親和母親偏向南部口味,喜歡把茄子沾少少的粉漿,拿去炸了,沾蒜頭醬油來吃。天哪,那軟軟糊糊的感覺,還有茄子似乎標示著自己有毒的那種紫色,不就是不停閃動著「warningwarning」的閃燈,叫我不要吃它嗎?

 
所以當典子小姐寫說:「茄子皮的質感還是沒改變,在牙齒和牙齒之間發出嚼塑膠似的摩擦聲,令我毛骨悚然……不知道有甚麼好的……」時,我真應該跟她擊掌的。

大概是到大二那一年,我跟大學同學在復興南路吃清粥小菜。幾個女生熱心的夾了要給大家share的菜,夾到魚香茄子。我立刻說:「ㄟ,不要夾那個,我不吃那個。」兩個特別愛逗我的女生,唰的轉過頭來:「甚麼?妳不吃茄子?」然後她們對看一眼,把許多已經選好端來的小盤菜全退回去,然後,夾滿一整盤、一整盤,滿滿全都是茄子。好的,那就是我那天唯一的晚餐了。

然後,就愛上了。

我很愛很愛茄子,現在。炸的烤的燉的涼拌的……啊,甚麼都好。很難得很難得可以找到同好,所以都是一個人吃比較多。

心情有所期待的前幾週夏天傍晚,就突然想炸茄子來吃。

把灑好鹽的絞肉,塞進切成開口笑的茄盒裡,準備裹粉漿的時候,禁不住裹得厚又厚。等到軟炸之後,再升溫快炸時,那些多餘的粉漿,就會炸成脆脆的「邊邊」。嗯,就是典子小姐會喜歡的,那種邊邊。明明好醜好醜,卻那麼有吸引力。

脆脆的邊邊,好香好香,和糊糊軟軟的茄子,和鹹香的肉餡,就是好搭。一口氣炸了一條肥茄子,又炸了一條,意猶未盡。覺得那一天自己真是做得太好吃了(並不是常常都會好吃),卻沒有同好。遠遠的,想起典子小姐。


說不定是有同好的吧。

2015年7月31日 星期五

野菜的滋味

(豆仔乾肉骨湯)

五月底的時候,我回到我爸的故鄉,屏東。

我對它一無所知。

我摸了它沙沙的土質;曬曬它刺刺的陽光;在港口這個小鎮的清晨,逆著晨曦看五月稻。

對我來說最能體會甚麼是故鄉的方式,還是做幾道,這裡的菜。

凱莉知道我的願望,給了我一大包豆仔乾。豆仔乾是典型客家的儲存食:盛產的菜豆曬乾,冒出有如蜜棗的香氣。屏東恆春不太客家,這裡傳統的味道,是豆仔乾燉鷹仔。明明是五月盛產的菜豆,和我婆婆同名的飯店餐廳外場,和過去獵鷹好手都跟我說,豆仔乾,是十月在吃的。

就是滿天飛鷹的那個季節。

如同武松打虎在現下這個場合,有多麼不合時宜;豆仔乾燉鷹也是一道沒辦法再溫暖的過去式。

獵鷹好手現在是保育義工。我在他家,和他高齡的父親與晚得的獨子,一起吃晚餐。他用刺著「浪子」的左手拿刀,為我們幫一鋁鍋的野菜剝絲。


鳥莧的梗,對,只有梗,是我從來沒在別地方看到的野菜。凱莉穿著飯店的制服,陪我逛過恆春市場一攤又一攤找到。我說我要帶著它回台北。

(花椒蒜涼拌鳥莧梗)


我四處的遊盪,想記住屏東的樣子。最後在回台北的大車前面,凱莉遞給我一個大紙袋,裝了連根帶葉的一大叢野菜。厚如革質的卵形葉,多生的枝條。她手拿一本野菜圖鑑,試著想要查出來它到底是甚麼告訴我。因為不放心而尾隨我們到市場的凱莉媽說,是山高麗。

也許是土人蔘,也許就是山高麗(),不是那麼重要。我爸家鄉的滋味,是一道一道用人情做的菜。


(培根炒土人蔘)



2015年7月15日 星期三

【照書養豬】糟炒雞絲


重讀《飲膳札記》的時候,最想做的菜,就是糟炒雞絲了。

相較於書中的蘿蔔糕、炒米粉、蝦仁等等,糟炒雞絲可以說是我最不熟悉的菜色,卻也最引我好奇。「糟炒」的意思,就是炒得很糟,ㄟ,不是啦,是用香糟引味來炒。可是香糟是甚麼?我本來根本不清楚。

糟其實一點都不糟(我在講什麼繞口令)。糟是釀酒的餘滓,濾完清酒剩下的粕。可是它不是廢料。完全不是。林文月老師在書裡幫它平反說,雖然它是「餘下」的東西,可是不是無價值的哩,也不是道家書籍後來轉用在句子中「名位為糟粕,勢利為埃塵」,那種無用或該被鄙視的角色。它可是下回再釀酒很需要的好東西好嗎?而且是懂得吃的人,才會利用在菜裡的好好物。

比方說糟炒系列,就是孔府愛菜。林文月老師書中說的孔府,是孔子後裔孔德成先生家,懂得吃的名家。哈哈,孔府子弟看到道家的「名位為糟粕」時,不知道會暗自舔一下舌頭說,哦,原來名位是這麼好吃的東西;還是會翻白眼說,不要亂比喻?(天啊,我失敬了,立刻跪在地上謝罪)

好啦,(正經)糟炒系列就是拿糟粕來引味。香糟,看名字我大概知道一定是某種酒粕,但是是誰的酒粕?往下看到老師在書裡提到,才知道,是紹興酒,並可以自己在家用紹興酒來養。一看到這個,我興致更高了。

不是因為酒啦。我跟紹興酒很不熟,十年內幾乎沒喝過、沒買過。但是書裡描述怎麼用紹興酒來「養」酒糟,好像養酵母那樣,我覺得實在很興奮,很想趕快去買來養養看(是一種新型的寵物嗎)

說是興奮,但是香糟好像不是哪裡都可以買得到的。拖著拖著,也就從小雪拖到端午都過完了還沒買。最後還不是因為買粽子跑到南門市場(對,我就是端午節過完才願意去那裡買粽子的那種人),才想到,來買個香糟回家養看看吧。

一包長得跟泡麵一樣大小,回家拆開來看,如同書上說的,就是深褐色被擠壓過半濕潤狀態的糟粕。加上外面包的一層薄薄的塑膠袋,實在很像黏土。我把黏土……呃,是香糟,按照書上說的,兌了紹興酒,泡開。

泡開的過程,跟要攪開味噌幾乎沒兩樣。香糟黏黏稠稠的,但又有一點化水性,紹興酒會變得顏色比較深、一點點濁。然候我知道它為什麼叫香糟了。攪開的過程,好香、好香。

我用了朋友送的十五年陳紹,覺得有點罪惡感,好像拿太好的酒來兌開了。但是酒一點都不刺鼻,好醇、好好聞,空氣中一時全都是酒香味,而且有一種跟快炒型菜色很搭、非常值得期待的發酵香氣。

不囉嗦,甚麼靜置三個禮拜,沒這種耐性啦。攪開後,帶點渣、帶點酒,就直接舀到切好的雞絲上醃了。

我忍不住偷嚐一下,香糟泡酒到底是甚麼味道?這樣調開的香糟,其實單吃,有一點苦味,然後一點點回甘,我覺得有點類似中藥的滋味。嗯……還是帶一點烈,不算特別有深度的味道。香氣雖然很馥郁,滋味卻沒有我以為像釀漬物那種豐富的風味。或者還沒養夠,不算整個醒過來的關係?

這道菜的風味,整個很依賴香糟。剩下用來調味的只有鹽和糖。林文月老師輕放點醬油增色,不搶味。其餘完全沒有蔥薑蒜、沒有辣椒花椒甚麼椒。

不太想照著書上說:拌點太白粉;林文月老師苦口婆心教的熱鍋冷油法,我也乖戾的不聽話。不鏽鋼鍋內,把油熱到一個相對高溫,我比較擅長的,還是大火快炒。沒兩三下,酒香因熱更加擴散開來時,細細的雞絲早就好了,立刻可以熄火。大概還不到半分鐘吧。

真的是好香好香好香的一道菜,非常捨不得它離鍋再嚐,在鍋裡我就捏來吃了。啊啊,真是美味的壞習慣。

香糟到底甚麼滋味?嗯嗯嗯嗯嗯,好醇好厚的滋味。

平常依賴醬油慣了,覺得沒醬油就沒個「底」。豐濃的香氣也好,比鹽厚實一點的鹹味也好,沒醬油就會覺得菜的口味輕了、薄了。

但香糟幾乎是一個不需要醬油來幫忙的角色。香氣夠濃的了,搭配鹽的鹹味,也夠厚的了。在喉頭那裡,有一股可以停留很久的韻。我起初擔心我用來取代糖的味醂,下手重了那麼一點點,卻在此時覺得跟紹興酒的香甜,好搭啊。還沒走出廚房,我就覺得要把這道菜好好練習,當做一道拿手的家常菜。雖然,從小到大跟江浙菜,超沒淵源,超不熟,超不上手。這道卻是個不容易做壞的菜色。

書裡還提到糟溜魚片(我對這詞語每次都有一種「糟了,魚溜了」的無聊聯想……)、糟炒筍尖。後者依據老師說,還是孔德成先生特別喜歡的菜呢。反正我那罐香糟寵物,才剛養起來,來日方長。


酒香逼人,已經不能再等。書倒扣著,書邊這隻小豬,要先開動了。

2015年6月1日 星期一

午餐快遞

 

第一次有壽星把自己快遞到我家來,幫我煮午餐。

C小孩說要來我家做菜給我吃,已經講很久了。從冬天的白菜滷,講到筊白筍都大出了,結果做菜這件事,還沒個譜。早上他問第五百零八遍說:妳中午有空嗎?我明明八千條稿子沒寫,但就是忍不住好奇。一個多小時後,他搖搖晃晃的走進我家門口時,我的手指還黏在電腦上拔不下來。

他開的菜單我都很愛:炒茄子、蝦仁炒蛋。因為在超市買到了他沒看過的白醬湯塊,所以追加了一鍋奶油燉菜。

我一面跟他搶廚房,用十分鐘做好了給女兒的便當;一面斜眼看著他切菜,很怕他切到手指頭。我咬著自己的舌頭,盡量不要尖叫或倒吸氣甚麼的。但看到他給胡蘿蔔去皮時很不順的手勢,心裡真是七上八下的;忍不住跟他說削皮刀的拿法,然後過幾分鐘又看到他以奇妙的角度在給茄子削到遛皮。

這孩子慢條斯理的,前後準備了快一個小時,跟我急驚風的史代爾差很多。我一直在他旁邊繞來繞去不斷說:「奧利佛,你還剩五分鐘。」(怎麼有這種主人!)

一點終於開飯,好感人。出乎意料的,味道十分俐落、有個性。


 超級常見的菜色,蝦仁炒蛋,因為最後點綴上香油,並(臨時)補了味醂,味道很鮮明,很突出。和我平常突顯鹹香的蝦仁炒蛋,風格迥異。他吃了一口說:「嗯,這就是我媽媽的味道。」令人想起麻油蛋,卻又帶有香甜鮮美的海產甜。吃了幾口,心裡直想著要copy。

用絞肉炒的茄子,呈現一種茄少肉多的不平衡;用湯匙壓扁的汆軟茄子,纖維還在,所以湯匙一舀,懷疑自己好像在吃納豆一樣。

卻非常下飯可口。

 他好堅持一定要去補買的蝦米,鹹香噴發;花時間爆香的蒜末,很有作用。茄子的甜軟放在裡面恰到好處。沒有茄子皮的干擾,是一種連討厭茄子的人都無法拒絕的下酒菜(咦,酒勒)。

他是一個媽媽沒有教,平常住處又沒有廚房練習的孩子,卻能用sense補足經驗。各種芡香的組合,很到位,好喜歡。

奶油燉菜因為用的是現成湯塊,味道很平,雖然是費盡心思的親手調理,卻吃不出溫暖的感覺。還沒下湯塊前,我試了蔬菜與胛心肉的燉湯,完全沒有調味時,依舊甜美。C小孩嚐了也後悔,沒關係,下次他就聰明了。

咦,這麼說來,就是還有下次囉?


2015年5月22日 星期五

台式早餐


我家住三重。這裡的早餐很有得吃。

打從我老公還是男朋友時,他就會買他家巷口(現在是我家巷口)的豬腸冬粉給我吃。那家豬腸冬粉的豬腸,很顯然是自己燉的,因為有時候夠爛、有時候沒有。哈哈。可是因此很有樂趣。(我這個人怪怪的……)

這一攤也有賣油飯。同樣的,油飯也有時候拌得很均勻、有時候沒有。顯然不是從甚麼工廠批來的。拌得不均勻沒差啦,炒過的料,香氣很夠。不過呢,雖然我常常提醒自己要請老闆娘別加上面的甜醬,但更常忘記。甜醬一加就香氣毀壞了。

油飯的隔壁,就是一攤賣鹹粥配炸物的。炸物在早餐吃,光聽起來就覺得火氣好大,立刻感覺喉嚨都要鎖起來了。但這在三重或萬華,簡直就是早餐的定番。

鹹粥是香菇鹹粥,很湯。講到炸物一定是炸蚵、炸蝦仁、炸紅糟肉三姐妹,巷口這攤還有炸花枝。那種蝦仁通常都很瞎,吃不太出來跟蝦有甚麼關係;但炸蚵實在很吸引人。通常都會沾那種顆粒非常明顯的番薯粉,炸完之後在表面形成一顆顆淺褐色的點,顧不得燙的趕快塞進口,一點點脆的感覺,但又不是西式酥炸粉上完後,那種完全不曉得裡面材料姓誰名誰,鋪天蓋地式的脆法。

豬腸冬粉加油飯,就像各個家族經營的小攤一樣,長一輩的退休後,媳婦、兒子也撐一陣子,還是整個收起來了。炸物攤雖然還在炸,但我越來越擔心那些油,已經好幾年沒有走靠近過。

母親在我小時候,早餐一定是自己做,而且從來沒有出現過三明治這種東西,全都是吃飯配菜。白飯,硬的白飯,也沒有在吃稀飯的。

我記得小學二年級寫「提早寫作」,寫到一大早,我就聽到抽油煙機在怒吼,被老師寫說:太誇張了,早餐又不會動到火,早上怎麼可能會聽到抽油煙機怒吼?啊我家就真的是這樣啊。

誇張的是,我長大一點後,比較常吃外面的東西。要是我不小心稱讚了一下外面的平價牛排好好吃(就是孫東寶牛崛起的時候),我的早餐就會有牛排,好像有較勁的意味。好像還因此去買了牛排刀的樣子。

不是肋眼那種部位,通常是牛肩或里肌,很瘦很硬。黑胡椒醬也不是洋蔥底的那種,是母親熱過奶油,把黑胡椒拌進去的版本。

多虧了專業牛排刀,我把它切得很細很細,吃起來嘛……就想像是中菜裡黑胡椒牛柳那一類的味道,就沒錯了。

吃了十八年之後,我對於只有吐司的早餐,會覺得好像沒吃一樣。有肉、有菜、有白飯,才叫早餐。我忘記哪一次出差,我在早餐點了牛排,若無其事的快速吞掉。同事看著我的樣子,就好像我在做一種表演似的,還是我生吞牛肉或是甚麼的……。



等到自己變成了媽,以前沒空的時候,剩料炒飯當早餐,我蠻喜歡的。現在有空了,早餐有時候忍到去了菜市場回來之後,再看買了甚麼好料,煮來吃,通常都會過分澎派。剛好有人賣很肥的蚵,就煎了沒有加太白粉漿的蚵仔煎,或稱蠔煎。剛好買到小顆、並不貴的鮑魚,就蒸兩、三顆來吃。朋友知道了以後就說:早餐吃鮑魚,妳這樣合法嗎?

我總要假裝常識豐富的說,一定有甚麼靠海的小鎮,人家就是吃這種磯邊料理當早餐的啦。鹿港不是就是嗎?(心虛)

2015年5月19日 星期二

內臟控

仔細想想,我會成為一個內臟控,好像是我娘造成的。

大概一直到高中的時候,我都還有跟著她去菜市場。當然,可能很零星了啦。但還記得國小開始,買菜回來,我在廚房尾端的陽台那裏,就有一個理菜的「位置」。

廚房裡的不鏽鋼水槽,是媽媽在用的;廚房外陽台上的瓷磚水槽,是我的。我有一個板凳可以坐在那下面。大概是小學四年級左右,我就有印象,「經手」整理一些現在小朋友不太可能接觸到的食材。

像是豬腦啊、豬小腸。

把布滿血管的豬腦,用牙籤挑掉血筋,但小心不要傷及它的灰色腦細胞,然後完整的放入白色的燉盅裡,丟兩片薑,蓋上兩朵泡過的乾香菇。灑一點點的鹽,下電鍋蒸,就變成禮拜天買菜日當日限定的好菜。軟嫩嫩、肥腴腴,鮮美的味道。沒想到這看起來好像很需要技術,其實竟然是十歲小孩可以完成的簡單湯品。

軟軟的豬腦,有一點分量的甸在手掌心,剛好是一隻小孩手可以承住的大小。那重量感,至今仍鮮明有感。

對豬腸有深刻印象的,則是它還未過水,土黃的顏色。

把豬腸慢慢套進一隻筷子,然後乘一個勢把它裡與外翻轉過來,徹底的洗乾淨,也是媽媽分配給我的工作。

可能就是常常沒洗乾淨(天啊),燉出來的味道,都多一味……。會不會是因為這樣啊?所以我從來都不嫌棄內臟的各種豐富氣味。

應該說,根本是愛死了。


明明就是應該直接叫子宮的「生腸」,口感超好;明明就是十二指腸的「粉腸」,裡面的乳麋,也超吸引我。但怎麼都比不上像卵巢、精巢這一類氣味特殊到堪稱強列有勁的,對我一直有不可違逆的吸引力。

除了家畜,海鮮的內臟也使人著迷到不行。偶爾到超級市場看到剖好、分裝好的鮟鱇魚,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鼻子貼緊冷藏櫃看。它們很少整尾裝在一盒,總是令人天人交戰的,想說到底選哪些部位好?但最後,魚肉挑哪個部位……都好啦隨便,勝出的永遠都是有肝與卵巢的那一盒。

簡單用一點點的鹽,煎到兩面黃。它們散發出來的氣味,與嘴裡濃郁的味道,好厚重、好強勁。

這種有點變態的內臟喜好,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遺傳給老大。很難母女同歡的,像我小時候那樣,上菜市場買來自己趁新鮮料理。母親更因為吃了二十年素,最近一起去菜市場的時候,我連多看幾眼貝類蚌殼,都覺得好像對她很冒犯。

最後,這個內臟控常常是中午送完便當後,一個人煮來偷偷吃著。越發變得有一種更變態的感覺了……嘖嘖。



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蔚秦的禮物


昨天去看了《小森食光》(夏、秋篇)。老實說,有些片段,家常得令主婦靈魂一直出框,特別是為青菜剝絲,或是燙番茄去皮的時候……叩(額頭撞到前排椅背)。不過也有好幾個片段,充滿電影風味的家庭感,特別令人會心。
(以下劇透,快去看啦,看了電影再回來繼續往下看嘛)

像是伍斯特醬。

太妙了。我覺得大概每個人小時候,都有被媽媽騙到很大,才愕然發現:這不是真的、這不是真的。伍斯特醬不是我們家發明的嗎………?外面賣的那到底是甚麼東西……?

我想起大概國小二年級的時候,颱風天,我媽在家裡教我們家兩姐妹做蛋黃酥的片段。那還是絕對不會以「像外面賣的」為目標,對家庭手藝驕傲得不得了的年代。以致於我去外面吃到蛋黃酥時,都會覺得他們做壞了。真是美好的老時光。

看完電影回到家,就收到蔚秦的禮物。

小饅頭和豬肉乾。

(我實在很不喜歡小饅頭這個名詞,不過不這樣說,可能很難跟別人溝通那到底是甚麼。)

我幾乎是用暴力把肉乾在第一時間速速打開。焦香撲鼻啊!



這是真正烤過的香味耶。有非常熟悉的焦香味,肉,鮮肉在火上烤過的味道。我好像在講廢話。然而,上個禮拜才因為嘴饞,在賣肉乾的店裡買過豬肉乾。他們……都沒有這樣的香味。或者,可以說,味道一堆。其它的一切,把這單純的香味搞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。我眼前這個香氣,值得畫十個驚嘆號。

捏著肉乾的手指,感到一陣安慰。沒有油膩膩、黏滋滋的感覺。這安心感連接到咬下去嚐到的樸樸實實,卻在這個年代珍貴到可能已經找不到的,肉味。沒有惱人的怪甜味,沒有假得浮上表面、撥之不去的怪調味。

就是肉乾的感覺啊。


 有時候主婦在家裡炒絞肉末,炒得略乾,在鍋底形成「肉鍋巴」,很硬香、很濃重的肉味。我都很珍惜的鏟起來在廚房裡一個人偷偷吃掉。這肉乾就像好~~大好大,很奢侈一整塊的那個。而肉的濃郁感更重。噢,好幸福的感覺。

小饅頭也是。扎扎實實的口感,鬆鬆的化開來,甜味慢慢的湧上來,然後飄散飛揚……每一顆、每一顆,都不馬虎的一層一層「演奏」這幾個「樂章」,不會漏掉哪一段,也不會全擠在一起表現。你說,外面賣的那種咬下去脆脆卻空洞得不得了的那種東西嗎?那種東西也好拿出來在這裡相提並論?

我無法想像吃習慣蔚秦小饅頭與蔚秦豬肉乾的小朋友(小陳?),已經是高中生了以後,某天突然經過肉乾店或零食櫃,聞到外面賣的肉乾味,或是吃到那種很貧瘠的小饅頭口感,會不會也ㄟ的一聲大叫,然後和心想「你有事嗎」的店員對看好久……囁嚅著:肉乾不應該是那樣的……

一種好幸福的困惑喔。

我現在也是。